Saturday, January 24, 2009

[周穆] 後記

Hannover, Wohnheim

Liebe Jordanierinnen

Schutzgebiet am Tegeler Fließ, in der Nähe von Hermsdorf


Bahnhof Hermsdorf


Hermsdorf, wo es mir immer im Traum ersche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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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e sollte ich alles vergessen, meine Liebe?
Aus tiefer Nacht sah ich
die glühenden Krallen von Dämonen ausstrecken
nach dem Leben dieser Frevler,
die von finstrer Nacht herausstürzten
das ist etwas meines Empfindliches
und Empfindsames im
Gitterfenstern,zitterte das Herz in den.
Ich bitte dich lieber um
eine ungestüme Umarmung,
um mich zu verzei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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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sday, January 20, 2009

[周穆] 之九


你常常想,其實自己不也一樣,不然為什麼心裡總是會憶及某個地方,像是夏卡,在那一切尚未幻滅之前,你就曾經抵達。即使在夢裡,夏卡還是陪伴你很多時光。
如同你常會眷戀某個地方,像是夏卡,她伴隨著你對這兩個音節的眷戀,有點異國風味,有點舊的質感,似乎有些過往在裡邊,有些哀傷,有些像是泛黃的照片,裡面只有個人影,柏里斯指著他,說是這是他父親,在他還沒出生,還未能見過這泛黃的一切之前,一切都已幻滅。

我們住在柏林北邊的Hermsdorf,是個動物保護區,只是如今水鳥都已南去,湖面也已成冰。星期天早上,柏里斯開著車載我沿著伊凡理德大道回家,此時已經開始下雪,平日熱絡的跳蚤市場就冷冷清清。我們尋覓著一家可以讓我們取暖飽食的店面,即使我們都知道今天是星期天,沒有店家會在這時營業。回到家中,待半個小時後的食物在桌上都是熱騰騰,他已像個孩子般在床上睡了。我看著柏里斯瘦長的人影,心裡想著:其實他比我強壯多了,只是接近兩百公分的身高,才讓他看起來才顯得削瘦。我輕輕的叫醒他,一起用餐,然後看著他吃藥,在這偌大的房子裡。

Hermsdorf就像是記憶中的夏卡一樣,帶有楊納傑克的色彩,像是泛黃照片裡村間冷冽的冬景,鐘聲的色彩彷彿在透不過雲層的月光下也變了,就好像成為一種病態的幻影,讓夏卡與楊納傑克連結在一起,讓我想起了柏里斯,他的病,還有他母親的病,以及當他提起這些時,用手指將楊納傑克的音樂放進音盤裡,然後回頭凝視我,然後問我這次是否就隨他在Hermsdorf定居,我點點頭,看著窗外如幻影般飛翔的雁鵝,我問他,不是所有的水鳥都往南遷徙了嗎?他輕輕的回答,別怕,我還在,於是鐘聲從音響喇叭中響起,從瓦德湖對面的教堂響起,從記憶中響起,夏卡的鐘聲、鄉村、湖畔、照片、柏里斯、楊納傑克、Hermsdorf,以及他們的故鄉和親人,就在一陣陣的鐘聲裡,我是多麼期待從柏里斯的眼神中找到一點不再屬於幻覺的安慰,所以我醒了,發現我在這麼遙遠的遠方,所有人都已過世,而柏里斯呢,別再問了,我不是說別再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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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day, January 19, 2009

[周穆] 之八



我每天早上起來,安德烈亞都會和我說聲早安,於是我向他說聲晚安,聽他再次抱怨機場的夜班工作,讀著他為我準備的幾則簡短新聞,也許我還沒有能力多說些甚麼,但是能透過這些來維繫彼此的關係,以這麼遠的距離來說,也許我應該感到溫馨才是。


只是每當這些時候,我總在想,安德烈亞他很怕寂寞吧,就如同他對東柏林的念舊一般,似乎沒有人像他一樣吧?還記得他激動地和我說,柏林圍牆倒塌的時候他才十九歲,就如同電影再見列寧裡面的東德男孩一般,所以他對這部電影有著無比的眷戀。


對這一個小市民來講,他只知道無論如何,工作都是必要的,無論如何,快樂都是必要的,以及無論如何,他也的確需要一個朋友陪伴他,即使現在他已搬離 Prenzlaurenberg這個東柏林的反資本主義大本營,就住在國會大廈不遠處的Alte-Moabit,偌大的空房子也就像他每天夜裡脫下夜行的反光背心後剩下一顆赤裸的心,今晚該幾點睡呢?


所以每天晚上他開著寶藍色的小車,從機場往南回家,再往南,有可以讓他消磨一整個夜晚的地方,讓他可以說一整晚的話,讓他有機會看到那些昨天也曾看到的人,即使不認識彼此,也不想認識,卻也能從日日夜夜相同的Beck啤酒中望見相同的眼神,相同的影子,還有你相同的感覺,也許也同我的感覺,也許攙扶著那個醉到雙手拄著牆壁搖搖晃晃的他,再次回到家後除了倦意已經甚麼都不剩了,於是用殘存的力氣告訴我,我累了,我是這麼得累,我也不想抱怨,抱怨我即使這麼累了,也忘不掉我的寂寞,所以我選擇在他們日裡忙碌時沉睡,夜裡好眠時清醒,反芻我的寂寞,用同樣的綠色玻璃瓶,同樣的Happy Hour,告訴你,其實我每天都去的地方也沒甚麼。只是我還是每天都去,哈哈,是不是因為我也沒甚麼。


所以我每天早上都會和安德烈亞說聲晚安,就如同他也同樣會祝我一天安好,我選擇不要道破,輕聲的叫他快去睡,容許他像個小孩一般。對我來說,也許這就是一個大孩子因為脆弱而擁有的特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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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穆] 之五



一張照片喚起了腦海中的一個場景,那是在柏林的機場湖邊:兩個小女孩天真的戲水,四隻手臂上都帶著紅色的救生充氣環,爸爸和媽媽同她們一樣光著身子,享受午後的陽光。

馬丁說他有一個女兒,現在已經八歲大了;亞歷說他上禮拜做飛機去蘇黎士看他的女兒和那個在學中文的孫女;拉爾夫在信上告訴我這周末又要去看他兒子那個叫做'Leicht Verderblich的搖滾樂團,即使他總是覺得很吵;迪爾克也結婚了,不過不想生小孩,也不打算認養,光是要搞好彼此之間的關係就夠累了;胡迪格說,在慕尼黑的那個女兒現在念大學了,希望以後她可以照顧自己,一年也許見上一兩次面就好了,畢竟他的年紀也大了,別叫年輕時做的蠢事還要糾纏自己一輩子。那馬可斯呢?昨晚當馬丁看著四歲女兒的照片和我解釋自己已經有四年沒見到她時,我才突然覺得這個問題至關重要起來。

於是我腦袋中想起了一個我將之視為無關緊要的場景,這場景於是開始持續的困擾著我,即使我可能再也與他們無關了,卻就有如鬼魅一般的持續糾纏,直到夢裡,直到我早晨醒來的那一刻,出門前,我與那個世界的牽繫就這樣用張四年前的照片以及一個場景就連在一起,而那原先是被我遺忘的,而我現在也該繼續將它忘記的,怎麼卻還又這麼清晰的浮現在我眼前,於是我怎麼還能再忍受這種結果下去,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Ich möchte eine Tochter haben.' (我想要有個女兒)
'Ich habe eine Tochter.' (我有一個女兒)
'Wirklich?' (真的嗎?)
'Wirklich!' (真的!)
'Du machst mir nur ja Spaß.' (你只是開我玩笑吧)
'Ich habe.' (我有)
我沒有繼續問下去,他的表情讓我不知道自己該說甚麼,那種似笑非笑的樣子,我看了半信半疑,又想到他那麼調皮的個性,我才懶得把他這些話當真。只是我現在離他萬餘哩的距離,怎麼突然在意起這種事來?難道這真的這麼重要嗎?

看著照片,我對馬丁說他女兒的眼睛像他,他頓了一會兒跟我說,也不知道現在是否還像,我的思緒卻飛回了那天在機場湖邊的太陽下,我覺得自己已經累了,累到不能思考,卻還要與他做這種到底有沒有女兒的爭執,只是現在基於莫名的原因和感覺,在終於想要問個明白之時,我想,卻也沒這個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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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穆] 之十一

渴望進入只存在於夢裡的世界,

因距離的美感而成就為人。

在那裏,所有的快樂都有些幻覺的成分。


他將是我最後提起的人,因為我已經絕望到相信他不會再回到我身邊了。於是他成為一個夢中世界的人,持續在午夜夢迴裡出現。或是在音樂裡,在狂喜的詩裡。

要如何確認自己活在真實裡?我已經無法明白的剖析這個問題。也許我們不該懷疑現實生活的真實性,但我相信無數夢境所指向的交點也許較我們所認知的世界更為真實,因為它才是讓我們不再從意志出發去懷疑的世界。因為我們從不去懷疑夢境的真實性,我們只是從容的接受這種看似預兆的幻影。

於是存在的價值不再是證明世界的真實性,而是不再懷疑所謂的真實,這才讓夢境在這點獨特上成為無須置疑的世界。

於是他成為你獨特的價值,因為他已經進入你的夢境了,你不再懷疑自己是否對他愛過恨過,進入夢境的同時這些懷疑已經都成為幻影了,於是你只需要緊緊閉上雙眼,就能感受淚珠在你眼前滾落後留下的痕跡,即便當你再次清醒時已是渾然不覺。

這就僅能獻給你未能所知之人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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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day, January 18, 2009

[周穆] 之七



當時你一個回頭,怎地至今還讓我不時的因此顫動,久久不已。

翻索記憶裡的那一刻,其實我也不盡然真記得,就只是知道,有一道眼神曾經穿過我的眼睛,穿過我的身體,穿過我的心,於是穿過我的思緒,直穿過當時,穿過昨日,直至今日,而明日呢,明日的我是否還能見到你,不了,因為你真的已經遠去,不再是那個可與我日日執手共乘,歡笑,以及擁抱並至哭泣的那個人了。

那道貫穿了我的目光,仍有傷痕印在某個廣場,某個車廂或是某個光影下的某人上,只要身形如你,一個回頭,在他遠遠望向我的時候,就有那種悸動,有如新傷,只要我不說,也沒有人會懂。就如同一個吻,你不曾深嚐,也不會體諒那種眷戀是否帶著哀傷,在酸楚中帶著痛癢。
你會問我痛嗎,我不痛。你會想我痛嗎,你想也不痛,而我痛嗎,就由你來說吧,你說不痛嗎,而我能說嗎?

是阿,我能說嗎?只要身形如你就足以換來久久的悸動,如果你懂,我還需要多說些什麼嗎?我,還需要多說嗎?你我已相距太遠,也聽不見了吧。

這個城市已有俯拾皆是的哀傷,你也不過就是墳場夜裡的一火燐光,會有多少夜路上的旅人合掌默禱你的安樂息滅,亡靈啊,你也不必苛求這種夜裡短暫的哀悼與悲憫了。

你懂嗎,我想我是永遠的白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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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穆] 之四


每次我走進博物館,就會想起馬可斯,以及他對那些蒐藏的獨特見解,就如同他以一個純正的西柏林人自居,向我發誓他這輩子只去過不到五次東柏林,以及他有多麼討厭那個西德經濟的拖油瓶,那個至今仍讓他視為落後與貧窮的地方。他是我第一個,也是永遠的馬可斯。

在火車開往漢堡的路上,馬可斯先生坐在我對面,西裝筆挺的他先禮貌的問我是否能幫他看照一下筆電,他先暫離一下;等他回來之後手上就是兩杯咖啡,於是我們就這樣聊了起來。

離開的前一天晚上,我去國際學生中心找主任馬可斯,問他是否可以幫我一個忙,他爽快的就答應了。還親切的和我聊起這趟旅程當中的心得,說希望有機會還能再看到大家。

馬可斯曾經在布列希特的劇場工作過,他說他現在不時得還會回去看看那邊的情況,也許這個年代已經沒有那麼多人喜歡布列希特那種政治色彩濃厚的劇本了,這也許也是他當時離開的原因,但是他沒有對此多做聲明,只說他很感謝那些他曾執導的劇本,他說,現在他的生命根本就是這些劇本的符應。

馬可斯的太太是一個西班牙人,我與她在歐洲盃足球決賽的當天下午還在討論足到底誰會贏這個話題。我問,妳先生是德國人,那今天晚上不是很尷尬?艾米亞給我一個神秘的微笑,說你不用擔心,於是又開始與我分析綠胡椒和洋香蔥的搭配需要有椰奶的香氣來調和,如果更講究的話,就應該加一點薄荷葉,這樣才是口感清爽的醬汁。

他們大多都是在我生命當中只有一面之緣的人,所以當你從漢堡回柏林時湊巧地再與馬可斯先生不期而遇時,你會與他合照;而當你再次踏入博物館時,你會想起馬可斯和你說博物館很大,我們沒有這麼多時間慢慢逛;娶了西班牙太太的馬可斯當晚是否在酒足飯飽後就不再在意一個輸球的夜晚需要甚麼安慰來填補失望;而當你下次再回到那些地方時,這些馬可斯,或說,這些屬於馬可斯的東西還在那些地方嗎?其實也不重要了,因為還會有下一個馬可斯,會有下一個提姆和迪爾克還是安德烈亞和克里斯多夫,隨著這些名字一再的重複出現,你一一將他們覆蓋在一個又一個名字上,在一張又一張臉上,還是一段又一段故事上,最後你就誰也分不清了。

是真的嗎?馬可斯,既然你到處都是,我要怎能忘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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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穆] 之一


Alex跟我說,白俄羅斯現在只有六度,他覺得好冷。

就像我沒有辦法想像遍地銀色的閃光,目光也沒有那種冷鬱和早熟的堅毅,沒有高大的身材和灰藍深邃的眼睛。我有的是黑頭髮,黃皮膚,有的是我對他,以及他所在的那個世界的一切想像:白雪,白皮膚,白俄羅斯,Alex有著令人感到寒冷的白色出身,話少得令人懷疑他討厭你,所以你也不敢輕易與他接近。

尤以身為東方人的你,隨意的與人交談總在文化上帶著某種搭訕的嫌疑。所以每天早晨你們在同在上車前握手,一如你和Wlad,和Ilya,和另一個來自聖彼得堡的Alex每天見面時的例行公事一樣,尤其在你不理解他們而他們也不理解你的同時,也沒有多談些什麼的必要了。

因為他們來自一個偉大卻陌生如夢的國度,而他們的世界總與雪連結再一起。

「說幾句俄文讓我聽聽吧,」
「什麼?」他似乎沒能理解我的請求
「說幾句俄文讓我聽聽吧,」
「嗯,」Alex沈思著該說些什麼。

我想即便我能憶及當時的他到底說了什麼,是幾個音節,還是幾個字,是什麼意思,是方言,還是標準的俄羅斯國語,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理解了他用母語說了一段那帶有濁重口音的語言,而這段話是他為我而說的。語氣自然得就像是將你視為一個同胞,一個家人,還是一個久違重逢的摯友,一個至為深愛的人。

所以我們才聊開了,在一個半小時的火車車程上,在公車上,在人群集體行動的間隙時刻,我們的話語飄盪在拂過軌道兩旁筆直的行道樹葉上,在漢諾威大學的城堡大廳裡,在柏克堡的墓地莫穌雷翁,伴隨著我在離開德國的前一天晚上,身旁的人再度的操著濁重口音與身旁的摯愛交談,即便是低語呢喃,我也感覺到那和Alex當時對我說的俄語有著相同的音節,相同的語調。

只是我們還是會各自回到自己的國家,但卻換了種方式說著我們的母語:也許他會對他的家人兇惡,如同我對同儕也的種種疾言厲色,就像一如我們都忘了曾經對一個陌生的人說上幾句於他來說是個陌生的語言,於是他會為這種帶著善意的溫柔持續的在心底燃燒,彷彿你會懂我,而我會懂你,而我們還要小心翼翼的再去繼續破壞些什麼?

今晚,Alex對我說,白俄羅斯只有六度,我覺得好冷,而我,也覺得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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